法庭调查询问技巧（一）
法庭调查询问技巧（一）
作者：黄咏维
我国的庭审方式几乎给“证据为王”下了浓重的批注，整个庭审程序的设计都是围绕着证据进行的。俾众周知，有充分的证据令诉讼过程简单不少，代理律师也不用动脑子，整个庭审过程中甚至都无意提起眼皮瞧对方一眼，如此冰冷美艳，与世无争。
然而，并不是每个案件都是证据齐备的，对于一言难尽的疑难杂症，有些证据几近于无，导致很多的正义因没有证据而湮灭于空气里。但凡不想与朴素的道德情感为敌，也想扶一把那卑弱柔如蒲苇的正义。这时，法庭调查阶段的询问技巧就显得尤为重要。
长期实践可知，法庭调查的询问似水常动，又非科学实验，最终不能验证结论的唯一性或排他性；而且内容庞杂，市面上又没有权威的体系性理论知识。我国司法实务中，刑事案件法官会比较尊重律师对被告人或证人的询问，也能保障实际的询问时间，询问意图进入的晚一点有时意味着更能揭示案件真相，让询问不仅仅是走形式主义。但是在民事案件中，不是每个法官都会重视律师对相对方或者证人的发问，这个时间要把控的很巧妙，并且要尽快让法官知道发问的意图，否则很少法官具有勇气和耐性听下去。
民事案件中的非身份关系案件，很多时候当事人并不出庭，而是由律师代为出庭，我们需要区分两种情形：一种是对方为当事人或对方当事人与律师一起出庭的；另一种是对方只有律师出庭的。区分这两种情形的实务意义很大，当你跟法庭申请到极短的时间进行询问的时，必须有效利用好这个时间，并于询问后叮嘱书记员记录完整。因为我们的特色是法官并不希望你占用时间进行询问，而且他倾向于看笔录，而不是看你演绎，甚至恨不得最好书面审理。
先讲第一种庭审情形。在缺乏证据的情况下，法庭询问对于法庭查明事实非常有帮助，即便不寻求这样的重大战果，作为动摇对方个别证据的效力、凸显逻辑悖论或突出对方诚信与否等有限目标上也是值得的。只要是当事人出庭，如果我们准备充分，多少还是会有一些收获，对方有律师陪同出庭也是如此。如果造成对方的陈述与其出示的证据前后不一，就可以达到一定的庭审目标。即便对方律师从旁指导，而对方当事人的迟疑以及对方律师赶紧救场这件事的本身，就会影响法官的主观感受。
关于法庭询问，比较重要的是三个点。一是庭前对事实充分调查。这就需要跟当事人做比较充分的交流和沟通，当然，你也需要一定的技能去发现当事人对你是否有保留，不然你在庭审中大概率会被对方忽然袭击。对事实充分调查和了解的核心是要保证你询问的问题你必须要先有答案。如果天真的认为法庭询问就是寻找不了解的真相，那就劝你赶早改行。
第二点是不要把你的重要发现浪费在质证阶段。质证阶段固然重要，但是它的重要是体现在证据的三性上，而不是体现在事实背景上的。质证阶段的特殊形式决定了在这里可能无法展开十分通透的交锋，有些法官控场欲望比较强的，甚至在质证阶段你连申请回应对方质证的要求都会被推迟和压缩。如果你有十万雄兵，就不要把它布置在峡谷上，因为这样你完全展不开你的阵型，可能只打出了五千伏兵的效果。
第三个点是简要以及分解你的问题。重要事情说三遍，简要、简要、简要。如果只能在一个电话中要沟通清楚一件事情，那务必简要进行你的对话，因为对方极大可能不会给你超过3分钟的时间。设想一下，如果一个问题太长，对方完全可以绕开，法官也不知道你到底想干啥。而分解则不太容易理解，理解了也不太容易运用，运用了也不太容易有用，只能用案例来表达吧，这就是这个领域的魅力。
去年开的一个庭，这个案件的难度是我方只有汇出款项的银行流水，而没有其他任何证据，注意一点，没有其他任何证据，款项是支付给被告1妻子的账户，现两人已经离婚，当然我们还是把她的妻子列为被告2。对方认为这个是投资款，投资失败不可能把钱要回去。没有充分证据的背景下，我需要在法庭询问中确定两件事情：1、被告1确实向我们借过款项；2、被告2需承担连带责任。庭前我们都知道这并不容易，被告有太多的空间。如果询问没有做好会非常麻烦，特别是不能整体去询问事实，如果以整体宏观去询问，目的性太明显，可以预计是这样：
问：你有没有借原告的钱？
答：没有借。
问：那这220万是干什么的？
答：他投资我做生意的。
问：你们投资有没有签协议？
答：我们关系那么好，用不着签协议。
问：你们合作做什么生意？
答：什么赚钱做什么。
问：现在钱还剩多少？
答：没剩多少，八九万可以给原告拿回去。
以上的询问基本上可以说都是无效询问，只是加强了对方答辩论据，对于原告甚至是起了反作用，这样问对于己方当事人来说简直就是个灾难，案件本身已经够难看的了，被律师询问了几下更可怕了。我们可以根据如下思路开展开询对被告1的询问：
问：你是做什么业务的？
答：我开电子科技公司。
问：通俗说是做什么？
答：电子配件销售。
问：在什么地方？
答：岗顶电脑城？
问：几楼？（这个问题很重要）
答：2楼。
以上询问的时候，大多数当事人，甚至对方律师都不知道你想问什么，而唯有如此，我们才能问得真相。
问：我了解电脑城2楼是那种1-2平方米的那种格子铺？
答：是。
问：生意好吗？
答：正常。
这个时候对方仍然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问：一个月可以赚多少钱？
答：几万块是可以的。
问：你们做生意过程中会在店铺之间有临时借货的习惯？
答：正常。
问：那你有其他店铺的借货款没有结吗？
答：谁都会有一些。
问：想继续在附近多搞一个格子铺？
答：暂时没有。
可以考虑收网，当然要考虑法官的感受，因为我们法官的时间是非常紧凑的，当然如果通过之前的庭审发现法官素质都很高，可以建议针对以上的过程再继续深入一下。
问：现在这笔钱还有多少剩余？
答：八九万。
问：你现在有好的项目可以投资吗？
答：没有。
问：你说那220万是原告跟你合作搞投资，主要看上你什么能力？
答：我有市场和客户群。
问：每个月赚几万块？
答：不是，我的意思是他投资进来了就能赚更多。（不用管对方怎么回答）
问：如果投资进去要赚更多，你却没有打算多搞一个格子铺？
答：我这样可以给大家节省成本。（不用管对方怎么回答）
问：你们的合作已经确定了怎么进行风险分配？
答：没有。
问：那利润分配呢？
答：口头上说过，没有签协议（开始醒悟，并进行合理化）。
问：怎么分配？
答：。。。。。（杜撰过程）四六分。
问：谁四，谁六？
答：我六，原告四。
通过以上分解询问，我们就可以像收纳自己的物件一样，把得到的零散事实进行收纳，然后通过逻辑学上的归谬法进行归谬，而推导出被告的理由不成立。针对已知的条件，如果是一个借贷的关系，对方还有稳定的收入，原告想赚取期内利息而出借款项，这个是比较合理的。而原告把220万投资进去个格子铺，没有约定风险分配、每个月可能只赚几万块，还要四六分中占小头，实在是不知道看上了被告哪份特殊能力。在法庭辩论阶段进行上述归谬总结，法官的偏向性自然就出来了。
而对于被告2的连带责任，也是非常重要的一个点，如果不能从事实上建立起支架，法律论证也是极其苍白无力的，以下是针对被告2的询问：
问：你和被告1是什么时候离婚的？（法官也问过）
答：2018年4月17日。
问：你的储蓄卡开通了短信通知吗？
答：开通了。
问：你能确认这张储蓄卡是你自己的吗？
答：是我的。
问：你能确认这220万是支付到这张卡上吗？
答：刚刚已经说过了，是。
问：你能确认这220万到账后支付到哪里去了吗？
答：转到被告1账户上去了，但是是他自己操作的，我不知道。
问：为什么你的卡会给被告1使用。
答：当时没想那么多。
以上问出来的事实也基本够用了，依然是要注意不能乱问，比如开口就问你知道被告1这220万是干什么的吗？对方铁定会回答不知道，压根不知情。我们的问题是必须要对方可以回答并且无法拒绝回答的。
其实，在法庭询问中，有一种非常难以对付的当事人，他们具备你所代理案件的行业知识，而你并不十分了解，这种当事人可能是被告公司的技术人员，也可能是工程师，他们有时候会取笑你，有时会闪烁其词。我想说的这个案例是物业工程设计合同纠纷案件，对方声称已经完全履行了合同义务，是我方恶意拖欠服务费。在准备开庭前，我依然习惯站在对方角度去写自己的《庭审提纲》草稿：
问：你说原告概念方案在设计一开始就已经非常清晰？
答：是的，没错。
问：这个设计概念包括了总平面规划图？
答：肯定的。
问：设计图纸要包括什么？
答：建筑单体、绿地、道路、景观、服务空间的布局。
问：整个小区的风格和概念都会出来？
答：肯定的。
问：那还有什么？
答：这样的小区可能需要的物管人数和必备空间。
问：有了报告之后就可以进行建筑工程方案的设计？
答：是的。
问：拿着你这个报告就可以完全衔接下一阶段的工程？
答：是的。
问：那为什么你们在完成概念设计后那么久才开始建筑工程方案设计？
答：我们针对概念设计再次进行了细化，强调一下，是增值服务。
问：还有，你的报告里只是画了几个图像以及三维概念图，并没有你上面说的那么具体，包括了建筑单体、绿地、道路、景观、服务空间等。
答：这个报告是我们专业的人才能看明白的，报告里只是大概陈述一下，贴几张照片，没有你说的那些细节，但并不影响我们报告的专业性。
以上询问其实并没有很差，也进行了技术性的设计，在这样的案件中算是可能做得很好了，但是整体来说这并不是一个满意的设想，且似乎处处受到了限制，还给了对方合理化的空间。深入思考后就把方案设计成这样：
问：你们公司是专业的物业管理及建筑工程设计公司？
答：是的。
问：这是个非常困难的工作吧？
答：肯定的。
问：所以你们在做每个项目的时候，都需要进行大量的周边调查和精密而复杂的设计，甚至可能排除之前不好的方案？
答：工作常态。
问：所以你们的收费才这么高？
答：没有高低之分，只是跟我们的付出相称。
问：肯定的，那你们就把设计小组花很长时间和精力讨论的东西呈现在报告上？
答：是的。
以上过程我感觉是非常重要的，可能是做非诉催收的缘故的，如果你想把一件事情推动一个必要的位置，铺垫是少不了的。其实如果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可以继续放线，我还是那句话，顺着法官的面部表情来做决定，就像我们用电话捕捉债务人的情绪变动一样：
问：所以你们的文案工作十分必要？
答：是的。
问：这些报告是进行建筑工程方案设计的基础？
答：是的。
问：实际上写报告详细和省略是不是也说明了写报告的专业性？
答：是的。
问：包括怎么去写你们设计小组脑子里想要的东西？
答：是的。
问：你们在这个项目中设想了什么东西？
答：建筑单体、绿地、道路、景观、服务空间的布局。
问：在一个小区设计中这些足够了吗？
答：还有的，会有可能需要的物管人数和必备空间。
做伏兵很重要的是不要过长，太长没有一个人有足够的耐心，这基本就要求我们要把问题总结凝练好。通过以上的继续铺垫，整体来说我们要埋伏的东西都已经迂回包抄，全部隐蔽好了，接下来就可以发动总攻击了。
问：在质证阶段有留意到你提交的报告，这个是你们出具的吧？
答：是的。
问：这个报告是你们设计小组凝聚心血做出来的吧？
答：是的。
问：完全根据客户需求，以及整个物业方案的需要来做的？
答：有些在我们这个行业里可能不会完全写进去。
问：如果下一阶段进行建筑工程方案设计，有哪些是没写进去的？
答：建筑单体、绿地、道路、景观、服务空间的布局我们是有几个照片可以显示的，哦，还有一个三维图像。
问：那小区可能需要的物管人数和必备空间呢？
答：报告有大概陈述，主要是我们跟你们开会的时候也都有讨论过。
通过以上法庭询问，案件事实上我们想要表达和提出抗辩的内容，都已经询问比较清楚了。诉讼案件中，不是每件事每个细节它都完全需要客户提供证据，关键是我们要跟客户进行有效的沟通，我们可以设想一个案件完整的场景出来，然后进行删减，最后得出的询问方案应该就可以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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